2020年10月8号,是国庆假期结束返工的第一天,但是在贵州省黔东南的吴家,却没有一个人去上班或是上学。整个大家族里的所有成员,老老少少四代人都聚在了一起,长辈拄着拐杖叹气,小辈们在一旁低着头沉默。所有人都在为着一件事情而烦恼——家里失联了二十几年的幺弟,找到了。
村子里的第一个大学生
1993年的夏天,邮递员敲开了黔东南小村庄的一户家门,送上了让整个村子都沸腾的消息:吴家最小的儿子吴威(化名)考上了大学!被村民们团团围住的吴威害羞地直挠头,一旁的父母还有大哥二哥也都激动地满面红光。
考入贵州贵阳民族大学的吴威是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是第一个靠知识走出这个村子的年轻人。村子里的人几乎祖祖辈辈都是农民,吴威的父母更是目不识丁。一家人都以务农为生,吴威的哥哥们都比他大二十岁,把幺弟培养成了大学生是一件多么难得而又让人骄傲的事情。吴威的远房小侄子吴育(化名)当时只有小学二年级,他远远看着捧着录取通知书笑容满面的叔叔,在他的心中,那时候的吴威就是全世界最厉害的人。
那个夏天,吴威一个人收拾行装去了200公里外的贵阳市求学。这是他第一次出远门,大城市的一切都让他感到那么新鲜。九十年代的通信设备并不发达,互通消息就只能依靠电报、写信这些比较麻烦的形式。但知道父母惦记,懂事的吴威在享受校园生活的同时,每周都会发电报回家报平安。村子里的人都说,吴家出了个有出息又疼父母的孩子。
消失的电报
事情发生在吴威大学快毕业的时候。侄子吴育记得,那一年,外婆总是在家里唉声叹气的,抱怨已经很久没有收到儿子的电报,虽然外公嘴上总是强硬地数落她,让她不要耽误儿子读书,儿子是要做大事的人,但是他的眼中也充满了惦记和担忧。
1997年,吴威大学毕业,没有回到家乡,他就这样凭空消失了,再也没有和家里联系。这一年,父亲带着两个大儿子,跋山涉水赶到贵阳市——即使吴威在这里读书四年,他们从来没有来过贵阳,因为来回的路费就是几亩庄稼的收入。没想到他们第一次来,不是来参加毕业典礼,而是寻找失踪的吴威。
家人们在老师和同学们之前四处打听,得到的消息却差点让老父亲晕厥在地——吴威进了传销组织。
据同学的表述,吴威是在找工作的时候“进去”的。可能是涉世未深、急于成功,吴威很快就被“洗脑”,他的价值观和道德观念都逐渐被颠覆。渐渐地,他就沦为了一个传销组织招摇撞骗的工具,他管所有人借钱,还试图拉身边的人一起去“搞一个大事业”。朋友们都在劝他,但他仍然执迷不悔,一毕业就丢掉朋友丢掉家人,跟着传销组织离开了。
那个时候,没有电子通信设备,想要寻找一个铁了心要消失的成年人谈何容易。父亲和哥哥们报了警,那个时候传销横行,每次警方在贵阳找到一个窝点,父亲和哥哥都会满心期待地前去认人,但都失望而归。
母亲在家里得知了这个消息后,大受打击,总是痴痴地对着村口,好像下一秒消失的小儿子就会发来电报。
“我觉得他后悔了”
2020年,此时距离吴威失联已经二十余年,父母也已经相继去世,在父母的葬礼上,吴威都没有出现过。两个大哥已经70多岁了,除了他们会在犯糊涂时念叨幺弟的名字,吴家的很多人都快忘却曾经家里还有这样一个人。家里的晚辈们甚至觉得,吴威可能早已经不在人世了,“不然怎么连父母去世都不出现”。
10月7号,侄子吴育在刷手机时,在今日头条上看到了这则寻亲消息。当年考上大学的叔叔实在是太过耀眼,虽然记忆已经模糊,但他还是认出了,这个就是那个曾经心中最厉害的人吴威。
吴育联系了救助站,在多番核实之下,确认了这个就是已经失联了二十余年的叔叔。还没等他来得及高兴,救助站的工作人员的话就给他泼了一盆冷水:“您叔叔送来的时候已经要不行了,现在在医院的重症监护室里,已经肝癌晚期了”。
据救助站的工作人员说,吴威是自行来站的,他被一名年轻女性扶进了大厅,不知道这是一位好心的陌生人,还是看他已经没有利用价值的“传销同事”。当时,吴威就已经双腿肿大,行动困难,被紧急送往了医院救治,并且在他自己的要求下,进行了手术转入了ICU。
吴育有很多问题想问,当年为什么要走?为什么再也不联系家里?外公外婆走的时候你又在哪里?你有没有良心?你是怎么得上癌症的?为什么现在会在三亚?因为一直在医院抢救,吴威一直没法被探视。
就在昨天,侄子吴育通过医院的护工,给吴威打了一通语音电话。当电话接通时,对面苍老的声音沙哑地传来,刚开口说了一句“我对不起你们”,就失声痛哭,血脉相连的亲近感还是让吴育如说在喉,那些带着刺的问题一句也问不出来。
“我觉得他后悔了”,在告知吴家的其他家人们这次通话时,吴育是这么说的。整场通话中,一个小细节令吴育非常动容。他上一次见到叔叔的时候,还是一个小学生,但是当他稍加提醒的时候,已经年迈且经过手术后意识不清的吴威还是准确地说出了他的名字和他当年的样子。但是在被问及这二十几年的生活时,他一直在沉默,在提及去世的父母时才会激动地落泪。
找到吴威的这个消息在家中无疑是一个重磅炸弹。吴威的父母已经去世,他的两个大哥也已经年迈无法主事,家中的年轻的晚辈又几乎和他毫无联系,让他们赡养这样一个陌生人似乎很没有道理。此时吴威还在医院中,他的病该怎么办?以后要安置在哪里?由谁照顾?这些问题,吴家都还在紧急地商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