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化名)总想起2023年初春,堂姐在电话里描绘的“光明前景”。“贵阳的服装批发生意火得很,我都摸透门路了,你来搭个伙,一年赚辆小车没问题!”堂姐的声音裹着南方潮湿的暖意,像一根细钩,勾动了她在广西老家做收银员、月薪不足三千的不甘。
背着帆布包抵达贵阳那天,堂姐没带她去批发市场,而是拐进了城郊一个热闹的小区单元楼。出租屋里挤着七八个人,男女分睡上下铺,桌上永远摆着刚切好的水果,每个人见了她都笑着喊“晓妹”,热情得让她浑身不自在。“先住几天熟悉环境,项目的事不急。”堂姐笑着接过她的身份证,说“统一保管方便办租房手续”,她没多想就给了。
接下来的三天,林晓像被上了发条。每天天不亮就被叫醒,跟着一群人挤在客厅里“听课”。讲课的人穿着不合身的笔挺衬衫,拿着打印精美的“资料”,唾沫横飞地说他们做的是“国家暗中扶持的资本运作”——投入6.98万元,拉够29个下线就能升“老总”,最后能拿到1040万元“出局费”。
“这不是传销吗?”她下意识地皱眉,立刻被围上来的人“温和”地围住。“我们没有产品,是纯资本运作,是给普通人翻身的机会。”有人翻出手机里的“政策解读”视频(后来她才知道是剪辑拼凑的),指着窗外的高楼说:“你看这城市的发展,都是靠我们这样的项目带动的。”
堂姐也变了。那个小时候带她在田埂上追蜻蜓的姐姐,此刻正板着脸:“我是为你好!你在老家熬一辈子,能给爸妈换套大房子吗?这里熬过去,就能让全家过上好日子。”林晓开始整夜失眠,出租屋里的人总在深夜“分享心得”,有人哭着说自己曾是贫困户,“加入后眼看就要翻身”;有人晃着手机里的“工资条”(后来才知是P的),说这是“改变命运的证明”。她想走,堂姐却寸步不离:“考察期还没过,外面坏人多,你帮我再看看,不然就是对我不负责啊。”
半个月后,林晓在软磨硬泡下低了头。她给家里打电话,声音发颤地说“要交服装代理费”,从父母攒了大半辈子的积蓄里,借来了6.98万元。交钱那天,屋里的人拍着她的肩膀鼓掌,说她“抓住了命运的机会”。可当她追问“具体怎么运作”时,得到的答案只有五个字:“多拉人进来。”
她开始给广西的亲友打电话,对着“话术本”念:“贵阳有个好项目,稳赚不赔,你来看看?”第一次挂掉发小的电话时,她躲在厕所里咬着嘴唇哭——那个曾跟她挤一张床说悄悄话的姑娘,在电话里迟疑地问:“晓晓,你怎么说话像背书?你到底在做什么?”
转折点在第三个月。母亲不放心,瞒着她坐了十几个小时火车来贵阳。推开出租屋门的瞬间,母亲看到的是女儿穿着洗得发白的T恤,对着一群陌生人喊“家人”,嘴里翻来覆去都是“拉下线”“晋升”。母亲当场红了眼,拽着她的胳膊就往外走:“跟我回家!”可被“沉没成本”和“暴富幻想”洗了脑的林晓,竟一把甩开母亲的手,嘶吼着:“你们懂什么!我马上就要成功了!”
母女俩在小区楼下大吵,最终母亲抹着眼泪报了警。被民警带走时,林晓还梗着脖子争辩:“我们是合法项目!”直到民警拿出一沓传销案例,播放了那些“成功人士”的真实采访——视频里的人大多欠着一屁股债,对着镜头哭着说“后悔”,她才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地上。
6.98万元打了水漂。堂姐早已凭着拉来的人头晋升“小经理”,对她的困境视而不见;老家的亲友知道了真相,见了她都绕着走;母亲为了帮她还债,偷偷去工地扛水泥,累得腰椎间盘突出,疼得直不起腰。
离开贵阳那天,林晓没敢回头。火车驶离站台时,她望着窗外倒退的楼房,突然明白:那些被叫做“阳光工程”的东西,不过是把她的人生拖进了无尽阴影。那些曾让她热血沸腾的“暴富梦”,最终只留下满目疮痍——而像她这样的年轻人,在传销的漩涡里,还有太多太多。